“抓到了——你看这是什么?”弱水的神色有些疲惫,却忽然有些顽皮的笑了,手一抬,烨火眼前便是一暗,刺鼻的腥味扑来,浓重的阴邪气息让烨火本能的退开了一步,冲口道:“天……真的是鬼降?!”
烨火不说话,微微叹息了一声——
也许多亏了跟了师傅,师姐才平平安安的活到了今日吧?
虽然平日总是嘻嘻哈哈的样子,师姐的心里,也一直有些不好受吧?
张真人微微点头,看了大弟子一眼:“弱水啊,你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,这一些还要向你师妹学学!”
弱水被复杂的关系搅得有些头晕,跟着师傅在人群中走了一路,才慢慢地反应过来,张大眼睛叹息了一声:“啊,我现在明白那个萧公子为什么看上去总是病恹恹的了——老是想着这么费力的事情,能不累么?”顿了顿,见师傅和师妹都笑,她忍不住也笑着问了一句:“师傅,萧公子厉害,还是你厉害呢?”
然而,不等听到回答,感觉到了背上的葫芦似乎轻了起来,弱水下意识的伸手一探,忽然叫了起来:“哎呀!糟了——葫芦、葫芦空了!”
张真人和烨火同时色变,等弱水解下背上葫芦查看时,一入手便发觉份量轻了不少——然而,封口处的符录、却居然丝毫未破!
竟然…竟然有人、不需破坏符录结界,就轻易掳走了鬼降!
“我、我一直没有觉得有谁动过啊……”目瞪口呆的,弱水急道,有些快哭出来的感觉,“师傅……这次我只有认啦——你回去罚我吧!”
人群中,某个快要走上浮桥的男子站住了身,在如火的凤凰花下转过头来,微微一笑:“大师恐怕是看错人了吧?”
然而,在那个人回头的刹那,仿佛被强光忽然照住了眼睛,弱水视线一片空白——
“是么?”弱水看见祭司有些讥诮地微笑起来,额环上的宝石闪着夺目的光彩,迦若指着河边的凤凰树,开口,“那么请问大师:这河边种着的树有几棵?”
迦若却忽然冷笑了起来:“张真人,虽然你年纪也不轻了,可修习术法之人怎会如此老眼昏花?——分明是十六棵树,怎生数成了十七棵?”祭司微微抬手,从左往右重新数了一遍给他们看,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不多不少,果然是十六棵!
张真人脸色凝重,抬起手指,一棵一棵数着:一、二、三……然而,居然只有十六棵!无论怎么数都只有十六棵……他、他居然数不出第十七棵来!
只有他明白,他的“分光化影”在一种不知名力量的压迫下,居然失效了……
他的术法和幻力、根本没办法施展出丝毫!
弱水和烨火本来想再度上去拦截要回那个鬼降,然而张真人的脸色却变了,厉声道:“快和我去守备府上!迦若今日一定是亲自去了守备府那边了!”
“太、太厉害……我们即使联手、都未必能赢他半分啊……”能开口的时候,第一句话,明镜大师便如此说,眼神震惊而溃散,“他、他才二十多……哪里、哪里修炼来的这等不可思议的力量?……他的力量…简直不是凡世所有!”
几近油尽灯枯的明镜大师仿佛想起了什么,眼神忽然一亮:“啊?张真人……你、你也看到了?在那个女子身上?”
靖姑娘!
“不错……”有些衰弱地,明镜大师点点头,念了一声阿弥陀佛,眼睛中有些悲悯,“靖姑娘冥星照命,凡与她的星宿轨道交错者、必当陨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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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些湖底的恶灵这样厉害么?”看见祭司迅速从水中抽出手指,细细凝视指间有无被噬咬得痕迹,站在神殿台阶上的拜月教主有些诧异,“连你都不敢触碰它们?”
“迦若你——”吓了一跳,明河捧着手怔怔的看他——这个深沉莫测的拜月教守护神的眼睛里、第一次流露出恐惧的表情!
“碰不得?怎么碰不得!”拜月教主冷笑了起来,娇弱的眼睛里却有决绝冷厉的光芒,一把扯开了帷幕,指着那个月轮冷冷道,“如果听雪楼……如果听雪楼真的攻进来了、如果萧忆情真的敢灭了拜月教,那么我就转动月轮,把湖中的恶灵全放出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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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的他退出去,张真人摸着胡子叹息了一声,过去问在榻上打坐的明镜大师:“大师,下来用些斋饭可好?”
明镜大师须发花白的脸上都是憔悴之色,半晌没有回答,忽然睁开眼睛,问:“今天是什么日子?好重的阴气!”
听了弟子的回答,张真人也是一怔,脸色不觉变了变:
“我那时候惊叫起来,看见娘的背心原来插着一柄短刀,血流满了整个后背!不知道是方才围攻中哪个人戳上去的,然而娘居然还能抱着我、一直逃出了三十里才倒下……”
“是啊……自己喜欢的东西,如果守不住,是不是还不如别去在意它呢?”阿靖的目光再度投在河面上,在密密麻麻的河灯中搜索着自己刚放出去的那一盏,声音忽然有些惘然的意味,“但是,如果已经在意了的事情,我就一定要守住它!”
萧忆情似乎微微震了一下,负手临风而立,看着河面上的万盏灯光,忽然轻轻冷笑:“好啊……阿靖,你是不惜为了迦若、和我翻脸了?你想插手我和他之间的决战么?”
阿靖蓦然转头看着他,眼中的光芒闪电更亮:“你要那些人去为你送死、却到死都不告诉他们为什么?!听雪楼不是杀手组织、属下的不是傀儡你知道么?”
“我并没有让他们去送死!关于攻击拜月教,我五年前就有了完整的计划!”萧忆情烦乱的扯着自己的衣领,不住的咳嗽,脸色渐渐带了杀气,“我早就想着要灭了拜月教!”
萧忆情淡漠的看着她:“那又如何?……所谓的‘听雪楼’,是我聚拢在手中、掌控的所有力量——莫非,你要我学那匹夫之勇、一人一刀去和迦若决战不成?”
唇边淡漠的笑意瞬忽逝去,阿靖蓦然转头,定定的看着听雪楼主,斩钉截铁:“楼主,我不会像我父亲那样——我在意的,我就一定要守住!”
萧忆情的笑容更深、也更寂寥,他慢慢走到河边,俯下身去:“如果我死了,又会如何?到时候,听雪楼可能就会散掉,武林再度分崩离析,各方仇家蜂拥而至我的灵前……”
他伸手拨动着河水,忽然回头对着呆在一边的她微微一笑:“不过,那和你已经没关系了……你加入听雪楼的时候,我们之间就有过约定——
阿靖的手在袖中握紧了血薇,用力的握紧,极力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感,许久,她才冲口而出:“为什么?为什么这一战就势在必行?!任何事情都有其他的解决途径!”
他凝视着烛火,忽然看看漂流远去的河灯们,喃喃说了一句:“不知这条河,是否是流入灵鹫山上的圣湖里去?”
“圣湖?”绯衣女子怔了怔,轻轻问,“就是那个号称拜月教力量源泉的圣湖?”
“他们相爱很深,发誓永远不分离,就商量起以后的打算——
说到这里的时候,萧忆情停了一下,唇边泛起一个嘲讽的微笑:“所谓的患难见真心,或许就是如此?”他叹息了一声,不等身后的绯衣女子回答什么,继续说了下去——
站起身后,他的语气陡变,忽然就有了金石交击般的冷冽——
“她希望自己来领受一切惩罚、而免除教中的追杀!
“她希望她的丈夫能实现自己的梦想,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安定的未来……”
瞬间,阿靖的眼睛也是一片雪亮——刹那,她的神思有些恍惚,却依稀有痛彻心肺的感觉……或许是同一类的人吧?如若是她,或许也会如此吧?
既然他已经后悔了,就无法再相守下去……那末,在变成相互憎恨之前,就让她用自己的血将一切了结罢!
又是有怎样的感情、在听雪楼主的心中掠过?
然而他的手却痉挛的抓住了她的手腕,定定看着她,唇边泛起了奇异的笑容:“阿靖……你说,我的母亲、我的母亲她也非常爱我,是不是?”
萧忆情的手指却一分分收紧,紧得几乎要扣断她的腕骨:“但是——她到如今都还在拜月教的湖底!这些邪教的术法禁锢了她,她不能解脱……她时时刻刻都在受着折磨!”
然而,今日他眼中的怒火仿佛是在地狱里燃烧!
“我等了二十年,二十年!五年前我羽翼未丰,不等我有能力出兵,那个华莲教主就归天了……好容易我今日做好了一切准备,你居然和我说、不能扑灭那受诅咒的一族,要我找另外解决的途径?!”微微冷笑着,他看着她,眼睛里有阴暗而邪气的光芒,“你要我如何?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的遗骸永葬湖底、不得超生么?……咳咳,咳咳!”
她明白那种仇恨是什么滋味——母亲死的时候她体会过一次,青岚死的时候,她又体会过一次!……没有人能做到放弃仇恨,她又如何能反驳他?
他恐怕也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回顾自己的往事,什么样的愤怒和仇恨,居然让听雪楼的主人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……
阿靖一怔,方才想说什么,萧忆情的目光却再次投向了夜中静静流逝的河水,忽然自嘲般的笑了笑:“今天难道真是见鬼了?……这些话,居然就这样说了出来……”
阿靖忽然微微的笑了,想起了听过的一首歌谣: